上一次来日光是两年前,学校收到匿名炸弹预告于是决定临时放假的第二天。还记得那时候时节不像这次那么深,日光温柔的景致像一碗还没有褪去温热的汤面。还记得我在这里写的第一篇游记就是关于日光的。两年过得快极了。
从池袋转车,和我一起的是一个乖巧的少年,从国内特地飞来看我。我跟他说我恨透了池袋,几乎次次来次次迷路,上周甚至气到直接打道回府。哐啷哐啷的列车驶过一座铁桥之后离开了城市。
换乘去日光的最后一班列车,车厢内印上了许多枫叶的图案。窗外是红叶将落尽的枫树,在阳光下稀疏的树影,枫叶不断往列车后面落去。
抵达日光的时候,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远处的山影。蓝色的山体,山顶积着雪,绵密的云层混合着山岚,像整个小镇背后空灵的守护神。
到达日光站已是晌午,因为不是周末,再加上这个半秋不冬的季节,日光站显得人烟稀少。红叶早已褪去,天空湛然如洗,车站和它周边的街道像一个曾经繁忙而今空洞的蚁穴一样,赫然暴露在苍穹之下。只有零星几个金发碧眼的欧美游客懵懂地走来走去,也许在他们眼中这个东瀛小镇是挺特别的。
在车站吃完午饭出来,公交车正好开走,只好多等十几分钟。乖巧的少年说不如去买个打火机,于是到便利店去我顺便买了薄荷糖。搭乘下一趟公交车,发现只坐两站就到了目的地。两年前驻足过的神桥,周围枯黄的树木使得它看起来不是很神。
拾阶而上踏访日光的寺社,两旁高大长青的松柏之间阒寂无声,走完登山道时,天空飘下细碎的雪花。
小雪吸引了很多游客的注意,大家都停下了脚步,抬头看起了天空。雪下的不紧不慢,像是上天给我的礼物。我开心了起来,想用手机记录下这第一场雪。可是却总也下不大,手机无法捕捉雪花短暂的光影。一场意料之外的雪,是来自冬天的伴手礼,不存在天气预报里,也无法被记录下来,就这么下了起来。小小的雪花,从头到尾都无法留下痕迹,只有当下的快乐,也无法和别人分享。
天黑得很早,辞别日光寺社后赶着夜色前往鬼怒川温泉。乖巧的少年在位置上睡着了,我也几乎要睡去,生怕坐过了站更加麻烦,于是不得不撑着眼皮。终于下车,天色已然浓重如墨,搭载我们的列车呼啸的开走后,这个昏暗的车站仿佛一盏漆黑的矿井里被窒灭的矿灯。而不远处的温泉酒店群,成为了矿灯熄灭后才缓慢显现的,磷光闪闪的,幻惑的岩壁。
沿着河流疾走,一路上水声不绝于耳。攫紧外套的袖口和领口后,寒风还是像逡巡的猎犬一样不断擦身来回。这种紧张不安的感受持续不断,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座亮着暖黄色灯光的桥。顿时心情放松下来。
坐上开往温泉酒店的列车时已是黄昏,我耷拉着头昏昏睡着,等到到站时,夜色已降临在大地上,只留下几处房舍的灯火。
我和学长在夜色里前进着,迎面而来许多疾行的车辆。步行许久之后,来到了连接酒店和公路的那座桥梁。桥梁下的溪水拍石而过,酒店就坐落在桥梁的另一头。酒店面向桥梁的那一侧,似乎全都是客房,点亮着明亮又温暖的灯,比起公路上寒风里瑟瑟发抖的依偎前进,这处温柔的世界,仿佛是梦一样的馈赠。
像不像《千与千寻》里那个汤屋?你看那边窗户里的人都在看我们。只要过了这座桥,我们就会进入对岸的那个世界。
现在桥上空无一人,说不定我们走上去以后,会发现其实挤满了人。
早晨醒来后拉开窗帘,昨晚那个灯火摇曳的世界已经无影无踪,眼前是一座水平横跨在两岸楼群之间的铁桥。去泡露天温泉,清早的寒气就着冒烟的热水把困倦一下子赶跑,听到鬼怒川水流的声音,在河谷之间哗哗作响。
后来我上网查找鬼怒川名字的来源。古时,鬼怒川流域一带为毛野国的领域,所以旧名「毛野川」。而自古以来,鬼怒川便以洪水泛滥而闻名,因此到了近世,人们以日语发音相近的汉字改称其为「鬼怒川」,取其「凶猛狂暴如鬼之怒」之意。
旁边的少年还是一副手足无措呆呆的样子,但我知道他的内心泛起了波澜,就像每一次夜涌的潮水冲刷着漆黑的岩礁那样。青春的气味就随着这无声的波纹扩散开,把河谷里的冬天又擦亮了一点。
就像村上春树在《海边的卡夫卡》的开头这样描写过的那样:
你的心如久雨催涨的大河。地面标识一无所剩地被河流淹没,并冲往一个黑暗的地方。而雨仍在河面急剧倾泻不止。每当在电视新闻里看见那样的洪水,你便这样想道:是的,一点不错,那就是我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