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京和北京差不太多。东京借首都之名在关东平原像个巨无霸一般拔地而起,除了附近的一个横滨像天津似的起着不过某个器官的作用,其他城市都只能沦为拱月的众星。关西和中部倒好似祖国的江南地区,领头羊般的大阪就是上海,据东南一隅和首都分庭抗礼。中部的名古屋如南京一样担当中流砥柱,海边的神户又和宁波一般发展出繁荣的港口。而说到奈良和京都一样古香古色的城市,除了苏州,就剩杭州了。
——从东京到横滨,再到名古屋和京都。2个小时的车程,要花相当于800人民币的车费。除了胡思乱想中日这几个城市的微妙相似之处,最大的感想就是,为什么新干线都空成这样了车票还是贵得让人心惊胆战……
上次来京都算起来还是在三年前,这三年来,我从别人那里听过无数次对于京都的赞不绝口:京都是要慢慢品味的;京都就是让你觉得很苏胡;想要在京都置地养老……其实在我心里,这些赞誉原本都是属于杭州的。我在杭州沐风栉雨地度过了四年时光,1200多个日日夜夜里,我都未曾讨厌过杭州。这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晴天里是舒展而和煦的,一旦下起雨来也妙趣横生。雨水落在神社高高飞起的檐角,近处的风铃在如雷贯耳的蝉鸣声间隙里发出阵阵呜咽。化为猫身的神明慵懒地蜷缩在自家神龛前,面对前来挑逗的失礼之徒它连看都不看。苍翠的古树夹道而立,遮天蔽日的树荫下穿着和服的女孩拎着裙裾撑伞走过,颜色耀眼夺目。
朝气蓬勃又与世无争的京都。
京都和杭州的相似之处,除了同为古香古色的代名词,除了无厘头的几条几条几堡几堡的车站名,除了温吞的生活节奏,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,要在城市东面的鸭川三角洲寻找。
大学的时候,因为学习日语,所以一直在b站上追NHK的纪实72小时纪录片。其中有一回的舞台,便是京都的鸭川三角洲。白天的鸭川三角洲充满闲情逸致,以至于「鸭川情侣」都成了当地的固有名词。拍摄婚纱照的和服夫妇,社团活动的大学生,享受亲子时光的妈妈和小孩,各自在这梭子状的三角洲附近,任意裁剪着由鸭川流水织出的一段段美好时光。而到了夜晚,流水声被四周的静谧悄然放大,变成一扇天然的屏风,掩蔽着河边的窃窃私语还有种种心绪。
记得有个独自一人坐在岩石上的小哥,他拿手机计算着大学四年自己将会在鸭川一共一个人度过多少时间。记者问他:你今年多大了?小哥回答:20岁。
「20岁,那不是最充满可能性的年纪吗?」
「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正在杀死这些可能性吗……」
想起有一年,一个人到西湖边上的太子湾公园说要看樱花。当时是基于什么念头已经忘了,只记得一场大雨过后,树梢上早开的樱花被打得七零八落,而未开的花苞却摆出无奈的告示,令人失落。最后是走路去到那几家免费的美术馆,看长卷的国画,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下午。
非常奇怪,如此思念杭州的我,真要花力气去回忆,脑海里浮现的却尽是这些尴尬的轶事。
确实也是在杭州,那年迎来了20岁,获得了可供未来五年左右的时间来慢慢杀死的,许多的可能性。
第二天安排了岚山的行程,主要是为了去看《名侦探柯南:唐红的恋歌》里的渡月桥。虽然这一集演过什么我已经差不多忘光了,但是从桥上踱步而过的时候,脑子里全都是那首歌的旋律:
「渡月桥上染遍殷红,期盼着重逢之日,万千思绪汇入河川之中……」
时令是盛夏,没有看到层林尽染的枫叶,但是走过嵯峨野的竹林隧道时,还是完全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撼和感动。竹林隧道游人如织,但还是隐约可闻穿林打叶之声。恍惚间,笔直的竹子好像变成一株株巨大的海草,在阒寂的深海里屏蔽了尘世的喧嚣,也屏蔽了时间的流速。
像流水一样消逝,像竹林一样永恒。名为时间的东西。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
离开京都之前,我才看到京都站的原貌。发现它竟然格外地现代化。我蹲下来拍照,这时候恰好有穿和服的女孩倏然走过,于是一抹鲜艳的古意被定格在这张相片里。
夜行的新干线依旧空荡,我又想起那纪录片里的鸭川,还有里面的登场人物所说的话——
计算时间的少年第二个晚上找到了朋友,他说:这个时间来鸭川的人,一定有什么共同点,我心里这么想着,于是就打了招呼。
行动不太利索的阿婆说:我原来啊是做风俗买卖的,还是店里头牌呢。那时候大家还好年轻啊。
还有一位拖着病痛之躯来到河畔的老人,在鸭川和煦的日光中孑然而立,回想起读书时的日子,却再也不能重回。他在阪神大地震中失去了所有家人,如今早已形单影只,他说:从那以后,人生彻底乱套了。
如同那个老人一样,我也悻悻然回想起目前为止短暂人生里的几个节点。
那个魂牵梦绕的城市,那些平凡无奇的白天,以及幽深曲折的夜里,时光流逝的声音像远去的火车一样在我耳边震耳欲聋地轰鸣。后来我离开了杭州,但对于我来说,从那以后,人生彻底改变了。
那位老人还说他在每个人生的转折点,都会回到京都来看一看。
——我想我也该回去那里看一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