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山回成都以后,我们连续两个晚上喝酒喝到大半夜。在昏暗灯光里,在二手烟的烟雾里,在吉他和鼓的轰鸣声里,人群拥挤吵闹,乱七八糟的酒一杯接着一杯。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,既不高兴,也不伤心。喝酒真是一件无聊的事情。我进了酒吧,就像是一张纸被丢进洗衣机,晕头转向,最后被撕成碎片。
喝酒以后,人就掉进时间的缝隙,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。我拼命从缝隙里打捞关于那玛峰的回忆。干净,纯粹,温暖,喜悦。那些关于大山的故事,可千万千万不能酒精掩埋啊!
5.28 day1 成都——子梅村
进子梅村的一段路破破烂烂,人坐在车上,会被颠得东倒西歪,屁股起飞。谢谢坐在最后一排,看着我们摇摇晃晃的脑袋,说我们像是一把摇摆的金针菇。
我们摇摇晃晃地路过山火之后的森林,路过子梅垭口,看雨后的彩虹,看云雾之上的群山,看天边划破云层的日光。
车上放起《奢香夫人》,于是大家的中国人血脉觉醒,
乌!蒙!山!连!着!山!外!山!
月!光!洒!下!了!响!水!滩!
我们一路高歌,到了子梅村。
一边大声唱歌,我还一边疑惑,我怎么有这么多力气呢?为什么唱这么久的歌一点也不累?为什么到了四千米还没有高反的感觉?
我做好了高反的准备,我估计自己会头疼冒冷汗,睡觉睡到一半起来吐一顿。可是我居然一点也不难受,最终在子梅村舒舒服服完完整整睡了一大觉。
5.29 day2 子梅村(3200m)——贡嘎寺(3750m)——BC(4100m)
一路的爬升,听起来应该很累才对,我做好了被累死的准备。可是爬升起来居然不累,我们走得很快,在下午两三点钟就到了大本营。之前每次徒步,我都是被催的那个,听到的从来都是“快点走,快点走”。这次听到的却是“慢点走,慢点走”。
我搞不懂这是什么状况,我不是一个每次徒步都掉队尾的人吗?我不是体力不行吗?为什么现在在高海拔徒步不感觉累呢?为什么还能走这么快呢?我怀疑自己是变异了,变成什么超人或者蜘蛛侠或者雪山霸王之类的东西了。
我们在路上碰到两个西班牙人,谢谢会说西班牙语和法语,于是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。我们不懂西班牙语,只好用七零八落的英语和他们交流。因为大家都是非英语母语,所以竟然也能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。比划来比划去,再挤出几个单词,我们也能无障碍交流。
我们和老外一起打德州扑克。拿瓜子当筹码,每人开局15颗瓜子。
折耳根很快输破产了,坐在旁边没事干,就开始磕我的瓜子,我很着急,这可是我的筹码!我的钱!你怎么可以把我的钱吃掉!
折耳根说,好嘛好嘛,我一共吃了五颗,等会补给你。
折耳根最后也没有补我的瓜子,因为我一直在赢。破产的人越来越多,我把大家的瓜子都赢过来,堆成一座小山,多几颗或者少几颗瓜子也无所谓,我变成全场最有钱的人。
我根本不记得德州扑克的规则,不记得什么组合比较大,什么组合比较小。我也不和大家玩心理战,秉持着一种最最朴素的思维,牌好就接着赌,牌不好就弃,就这样成了最后的大赢家。
我明明是一个不擅长打牌的人,为什么能一路赢到最后呢?我大概真的是变异了吧。
晚上,我们和向导桢桢睡一个大帐篷。桢桢是个超级开朗的人,她的嘴巴从来没有停过,有好多好多的话可以说。每句话都以“我草”开头,以“他吗的”结尾。
桢桢爆料,某徒步大佬是超级大渣男,又渣又抠门还长得丑;某登山大佬喜欢自我营销,其实水平也就那样……
桢桢还说,她的父母知道她从事高山向导这个行业以后,要和她断绝关系,所以她现在和父母的联系非常非常少。
虽然睡在4100m的帐篷里,但是我既不冷也不缺氧。感谢鹿鸽的睡袋,也感谢女生帐篷里没人打呼噜,我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。
5.30 day 3 BC(4100m)——C1(4800m)
这一天有一条长长的绝望坡要爬,绝望坡看起来吓人,不过我爬起来也并不绝望,慢慢往前走,也没有很累。
我还有很多精力,一边走一边拍照片录视频。
姜姜捡到一朵喇叭花,她把喇叭花当喇叭吹。大家惊呆了,原来喇叭花,真的能像喇叭一样吹出声音来!
协作们带路的时候不忘在地上寻宝,运气好的话就能找到一两根虫草或者几簇红景天。
协作们是一群很有活力,很搞笑的人。
泽仁喜欢胡说八道,思维跳跃得让人佩服。徒步的两天一直大雾,除了脚下的一点点路,我们什么也看不到。泽仁于是提出建议:我们大家一起放屁,放大大的屁,用屁把大雾吹散,就能看到远处的雪山了。
阿发话不多,但说出来的话是大实话。他说队伍里有些男生体力真差,带几个男生把他累得不行。
扎西年纪最小,只有21岁。大家说扎西是那玛峰丁真,也许哪一天就变成颜值博主了。所以纷纷找他合照。
扎西本来是个厨子,之前在高级餐厅学做饭。我问,高级餐厅有多高级?扎西说,就是一份炒饭卖五十块的那种高级。
现在扎西变成了高山协作,他说还是呆在山里比较好玩,可以遇到五湖四海的人。
我们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走到了C1营地。C1营地没有扑克牌,不过我们一点也不无聊。
桢桢偷走泽仁的手机,然后偷偷摸摸把手机塞给云中,又塞给姜姜,又塞给扎西。泽仁发现了桢桢的阴谋,但是实在找不回手机,于是他们开始干架。
三个向导在4800m的营地你追我赶,跑得鸡飞狗跳,然后激烈扭打在一起。两个西班牙人也在一边看着,为了让外国友人也能快乐看戏,大家用英语实时解说战况。
后来泽仁抢回了手机,打架结束。
可是我们没看够,我们说,再打一架吧!再打一架吧!泽仁说,想看戏先给钱,一人给一百块我们就再打一架。
我们说,一百块太贵了,我们不看了。
结果手机之战才刚刚结束几分钟,扎西就去抢泽仁的山竹吃,泽仁不给扎西山竹吃,两个人又打了一架。
向导们打架完毕,终于开始给我们做技术培训。我们得知,现在雪厚,雪坡可以一路走上去,不需要使用行走镐,也不用上升器下降器。大家很失望,爬雪山不用冰镐的话显得一点也不帅嘛!桢桢说,要是有人不嫌冰镐重的话,也可以带上去拍照装逼。
那玛峰是多数队友的毕业线,阿宇带了学士服和学士帽。西班牙姐姐跟我们一起合影,我以为她会喊happy graduation,结果她喊的是,fucking university!
好叛逆,好喜欢!我们于是一起大喊,
fu--cking university!!
我们轮流测血氧玩。在大峰大本营的时候,我的血氧是77,可是现在我的血氧居然有95那么高,和在平原上也差不了多少。我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这么适应高海拔的人了?我一定是变异了!
即使血氧有95,这依然是一个难熬的晚上,我一秒钟也睡不着。从太阳穴延伸到后脑勺的疼痛,虽然能够忍受,但也足以让我不能入睡。我感觉眼睛在膨胀,像是烤箱里的面包,似乎眼珠马上就要逃离眼眶,子弹一般地发射出去。
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帐篷里铺的假草皮,散发着浓浓劣质工业品的味道,一闻就知道有毒。假草皮的毒气钻进鼻子,钻进嘴巴,钻进心脏和肺,攻击我的身体。我悄悄想,有没有人在雪山里是被假草皮毒死的,这样死也太亏了……
我闭着眼睛发呆,我发呆的能力越来越强大了,没废什么力气,一口气就发了5个小时的呆。
凌晨两点,大家起床,准备冲顶。
离开帐篷,离开假草皮,我感觉神清气爽,不头疼,也不困倦,胃口好得很,能吃很多东西,能走很多路。
5.31 day4 C1(4800m)——那玛峰(5588m)——子梅村(3200m)
我们首先走的是石头路。一路上我既能听到前面的人放屁的声音,也能闻到屁味。除了屁味,还有协作们的烟味。
我感觉无可奈何,毕竟在高海拔放出屁也是一件好事。我不能叫人家憋着屁不放,只好叫协作们不要抽烟。可是协作们说,不能抽烟的话,你让我怎么活啊!
我已经和协作们混熟了,我更能站在协作的角度为他们着想,烟瘾上来确实控制不住。我只好忍辱负重,为了获得宝贵的氧气,吸一口屁,再吸一口二手烟,生无可恋往上爬。
二手烟害得我的喉咙开始火辣辣的痛。喉咙痛应该喝点水,可是我不敢喝水,因为喝了水就会想尿尿。这种时候只能穿着沉重的冰爪,抬起一条腿,在雪坡上艰难寻找平衡,然后费尽力气脱掉安全带,再脱裤子,在冰天雪地里,在众目睽睽之下,尿尿。然后提裤子,抬起一条腿,再艰难寻找平衡,重新穿上安全带……
总而言之,穿着冰爪和安全带的时候还是不要尿尿为好。
然后我们走上一半雪一半石头的路,再然后走上完全被雪覆盖的路。最开始我走得深一脚浅一脚,在一脚把雪踩塌的时候心脏狂跳,登山杖插进雪里半天拔不出来……走着走着,我就找到了舒服的节奏,舒服到感觉自己能一直走下去。
天一点点亮起来,慢慢泛出蓝色。回头看,有模模糊糊的月光,还有几颗星星。
我们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了,似乎我们所在的山比周围所有的山都要高,我们在比群山还要高的地方,在比云层还要高的地方。太阳升起来,金色的光迅速蔓延开,笼罩万物。
我们站在神仙的视角,看着日出和日照金山,看云的翻涌,看光的游移。我感到自己已经远离人间,到了另一个世界。极安静,也极宏大,无限时间,也无限空间。
而这样的景象,只在我们几次回头的瞬间里,多数时候,眼前的路,是指向天边的,看不到尽头的长长雪坡。
在最后一段雪坡,我们开始结组。我坐在地上涂防晒,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,安全带就被扣在“走得快的一组”上。
我说,我走得不快啊,不应该在“走得快的一组”,但是扎西好像没有听见我讲话。我糊里糊涂就变成了“走得快一组”的队员。
幸好大家并不是走得很快,速度正好是走起来很舒服的速度。雪坡看起来总是走不到头,但是我的力气似乎也永远用不完,我可以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。
折耳根困得不行,困得歪歪倒倒,困得要听不懂人话,她嚷嚷着要赶紧爬到山顶大睡一觉,所以我们没怎么休息,哄着骗着折耳根赶紧往山顶走,爬到顶再说。我们一直和折耳根说话,必要的时候再扇她一巴掌,免得她真的睡着了。
虽然有时候折耳根已经听不懂我说话,但是她说我扇巴掌扇得太轻了,应该扇重一点。
我们登顶的时候天气非常好,云开雾散,头顶只剩下干干净净的蓝天,我们看到了最最清晰最最震撼的风景。感谢放屁的队友们,大家的屁真的把大雾吹散了。
登顶的时候我并没有超级兴奋。一路走来,我感到越来越平静。山顶不是终点,也不是我的目标,能够平和舒适地在群山之上走路就是最最幸福的事情。
我们在山顶拍照吃东西,时不时叫一叫折耳根,不能让她睡着了。
泽仁一个人走到雪山的尽头,面朝群山,背对人群,颇有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”之感。谢谢给泽仁拍了张照片。泽仁看到照片以后说,
你怎么拍我尿尿啊!
结组下撤的一段路走得不太舒服,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所以节奏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。如果前面的人突然开始猛冲,我也只好猛冲,没有找到下脚的地方也就这样手脚各走各的,噼里啪啦地冲下去一段。如果有人停了,那绳子会突然被拉紧,所有人都要停下来。下撤的路走得跌跌撞撞,我们感叹,这么陡这么长的坡,我们早上是怎么爬上来的!我们真是了不起啊!
我们下撤到一个平台,终于不用再结组。大家脱掉冰爪,我还摘了头盔,因为头盔压着眼镜不舒服。后来想来,就算头盔压着眼镜也不应该摘头盔的!!
扎西问我们要不要屁降。我们很坚决地说,不要。出发之前我刷到阿左的视频,说在雪山上无保护的屁降是非常非常危险的,因为自己不能控制方向,也不能控制速度,怎么可以主动把自己放到一个失控的状态里呢!!
虽然但是,屁降看起来好好玩啊,就是一个超级大型滑滑梯。扎西说,没关系你们滑,我在下面接着。我最终还是禁不住诱惑屁降了两段。
屁降是真的很好玩,坐着往下滑的时候,我只想大笑,人变成一阵风,轻飘飘,自由自在,似乎再也没有东西能困住我。除了这里,哪里还能有这么长,风景这么好的滑滑梯呢!
可是屁降也真的真的很危险!自己确实控制不了自己,我尝试拿登山杖刹车,但是真正滑起来的时候,登山杖插不进雪里。最后我们全靠扎西手动制动,这才实现安全屁降。
两段屁降以后,我心情有点沉重,大概是有点负罪感,我感觉自己简直是不听老师话的调皮学生,老师强调了多少次屁降很危险很危险!为什么就是不听呢!非要贪玩!
我发誓,我就屁降这一次!下次真的不屁降了!
不屁降以后,下山路又变得难走。我最终找到了一种又潇洒又快速又舒适但不稳定的走法,踩一步滑三步地往下溜。脚是不稳的,全靠登山杖撑着。
走着走着就听见后面有人喊,
雪崩了!!!
我一回头,就看到铺天盖地而来的雪块,哗啦啦从坡上冲下来,我感到一种不可估计的强大力量。然后眼前出现了三个人,姜姜,折耳根和扎西,三个人跟着雪一起滚下来。
就在这一瞬间里,我转身面向雪坡,把登山杖深深插进雪里,就这样靠着一根登山杖挂在了雪坡上,没有和大家一起被冲下去。
轰隆隆的声音好久没停,我第一次回头的时候,三个人在往下滚,第二次回头的时候,三个人还在往下滚。
我不敢再回头,满脑子都是,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出事了。雪不仅是雪,雪里面还有尖锐的石头。他们滚下去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了方向,撞到石头怎么办呢!停不下来怎么办呢!
我挂在那里,身体僵了,心凉透了。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“完蛋了”的阴霾笼罩。肯定出大事了,而我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可是我突然听到滚下去的三个人开始喊我的名字,喊得很响亮,喊得中气十足。三个人一声一声地喊着,瓜——瓜——瓜——
我赶紧回头,看到三个人向我招手。于是我满血复活,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。
太好了太好了!!大家没事!
我还是有点懵,大家居然被雪崩冲了这么远都没事,简直是奇迹。
我想重新站起来,发现我的登山杖已经被整根插进雪里,插得太稳,拔了好久才能拔出来。多亏这根登山杖。
我们实在是太幸运了。我明明是个反应很慢的人啊!又迟钝又身体不协调,力气也小。我是怎么在那么一瞬间的时间里转身把登山杖稳稳插进去的!我仍怀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所能达到的,我相信是大山在保佑我们。
劫后余生,我只想面朝大山深深跪拜。大概真的有神明吧,不然仅凭我们的力量怎么可能和雪崩的巨大力量相抗衡啊!感谢大山!感谢神仙!我们的小命就这样奇迹般地被留下来。
重新站起来面对下坡路的时候,我感到无比恐惧,雪崩的冲击远远没有过去,那种崩塌,那种毁灭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,我的腿软了,一步也不敢走了。
被冲下去的扎西又重新爬上坡来接我,扎西说,这雪崩算是小的,大的雪崩能有这的五十倍一百倍大。
我说,碰到那种大雪崩该怎么办呢?
扎西说,什么怎么办?直接被雪埋了,人死了。
我小心翼翼颤颤巍巍下坡,终于终于走到了折耳根和姜姜在的平台。我们梳理了一下整个过程。
走在最后面的小羽最早听到了雪崩的声音,大喊雪崩了雪崩了,并且及时躲到一边。走在小羽前面的折耳根和姜姜和扎西来不及躲,被冲下山。我在最前面,躲开了一点,也没有完全躲开,靠着一根登山杖挂在了山上。
被冲下山的时候,扎西把姜姜推到一边,又护住折耳根的头,努力不让她们受伤。被冲下山的三个人是被山下其他队伍的协作接住的,为了抓住折耳根,那位协作把折耳根的厚羽绒服硬生生抓出三个洞,抓得羽绒毛都飞出来,可见力量之大。
感谢扎西,在雪崩发生的一瞬间里,首先想的是救人,而不是自己逃命。扎西的手臂和背受伤了,折耳根和姜姜没有受伤。也感谢其他队伍的协作,及时伸出援手,努力救人。
回到C1以后,我吃到了谢谢做的炒饭,吃饱喝足,又感觉自己能够一直走下去。
由于我在大家收拾包的时候吃饭去了,所以错过了队友的出发。后来带两个西班牙人的向导灰太狼找到我,问我能不能给他当翻译。就这样,我跟着灰太狼和两个西班牙人走上下山的路。
灰太狼和另外两个协作走着走着就走不见了,我们只好自己走。我很生气,作为向导怎么可以不管客人自己走呢?两个外国人倒是很平静,他们说,向导们大概是跑去挖虫草去了。
没有向导带路,我们走的路有点离谱,我明明记得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需要过河和翻石头的路,为什么回程的路变难了?
西班牙女人很会过河,可以稳稳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。西班牙男人不太敏捷,经常一脚踩进水里。
我最怕过河了,既害怕掉到水里,也害怕踩不住石头崴到脚。两个外国人非常非常有耐心,不仅不催我,还想方设法帮忙。西班牙男人伸出登山杖拉我,我知道拉登山杖是很危险的,靠不住,但我还是拉了,我感觉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。
后来又有一条更宽更湍急的河流,我真的不敢往河中间一块小小的石头上跳,跳不了那么远怎么办!跳上去站不住怎么办!我怂得不得了,感觉走投无路。
两个外国人依然没有催我,努力帮忙想着办法。
这时候另一个协作出现了,他一下子就从山上跳到石头上来,超级灵活。
他直接把我连根拔起,一只手抱着我,轻轻松松跳到一颗石头上,再跳到第二颗石头上,平平稳稳过了河。
这操作把大家都惊呆了,西班牙女人赶紧让我帮忙问问,他是怎么练习平衡的?
这位协作说,在山里呆久了就练出来了。
后来灰太狼告诉我,这位协作是贡嘎山最强向导,是非常非常厉害的那种向导哦!
再后来,我们走上平平稳稳的路,看到两只土拨鼠打架,看到三只奔跑的岩羊,还看到一只死去的马。
走啊走啊走啊,我感觉有一块石头在磨我的脚指头,还有一块石头在磨我的脚踝。我脱鞋脱袜子,企图把石头倒出来,倒了两次,结果石头还在磨脚。
我幡然醒悟,原来不是鞋子袜子里有石头!而是我的脚被磨出水泡了!这是我第一次被磨出水泡,我毫无办法,只好让我的脚持续被磨着。我痛得忍不住骂人。和桢桢走在一起的时候,骂人就更加顺畅,我们两个人都说湖南塑料普通话,“我草”和“他吗的”这种词汇跟吐泡泡一样,不停往外冒。
我一路痛一路骂,走到了贡嘎寺,坐上多吉的摩托车。
我被多吉和桢桢夹在中间,安全感满满。不过坐摩托车到底是一件刺激的事,我常常感觉自己坐歪了,要从车上掉下去了。多吉和桢桢也非常非常有耐心,我说要开慢点,多吉就真的开得很慢。我说我要重新坐一坐,多吉就停车让我重新坐正,桢桢也努力留出让我放脚的地方。
吹着风,坐着轰隆隆的摩托车,我们回到子梅村。山顶不是终点,这里才是,毕竟每一次攀登的终点都应该是安全回家。
《奇记,奇迹》里最打动我的故事是严冬冬的故事,作者说,可敬的不是天生强者,而是天生脆弱,却能和自己对抗,硬生生逼出一个更强大的自己。
所以我想奔向雪山,我要对抗,我要挣扎,我要感受痛苦,我要把自己逼到体能极限。
可是老天就是慷慨地塞给我一张好体力体验卡,大手一挥,告诉我,
给你一张好体力体验卡,帮你避免掉一切疲惫和痛苦,让你轻轻松松,舒舒服服一直走下去。不要对抗了,不要挣扎了,就让平静和喜悦满溢出来,就用最充沛的精力去感受雪山的好风景,去遇见有趣的朋友们吧!